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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这篇小说应该是写于高三暑假,高考后的某一天,曾经贴在我的新浪博客,现在转移到这里。

那天,我独自一人爬到我们家楼顶上,全身轻轻地躺在夏季湿热的地板上。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云朵,无疑它们都是白色的,不是牛奶那种乳白,而是轻飘飘明显感觉出是水凝结而成的白。像是热水表面腾起的蒸汽。那些云生得却又很结实,而且我也相信他们是结实的,因为小时候看《西游记》总能看到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到天上驾着云朵随意驰骋。更浪漫点的,还有五彩云。我是没见过五颜六色的云,但我相信必然存在。我对一切事关浪漫的东西对很执迷,以至于有人认为我是感性主义者。其实不是的,在大多时候,我都是理性主义者,我崇尚一切可以用来推出其他东西的道理,换句话说,我是个逻辑主义者,我喜欢把一件事情按照逻辑来推断,设想他们的发展路径。

这个时候,我的表弟突然上来了。他生得憨厚,相貌老实,内心怎样我就不清楚了。现代心理学家号称他们能洞悉别人的心理,我觉得这完全是扯淡。据我所知,人的内心是很复杂的,任何逻辑思维都是受内心控制,反过来说,逻辑思维不可能驾驭内心。心理学家不过是根据大量样本数据,把个体特征拿到业已存在的数据库中分析对比,得出一般性结论。据个例子,一个人心里毛躁不安,我们可以说他遇到了什么不顺的事情(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),但是我们不晓得他是丢了钱还是失了恋抑或是考试作弊被抓住了。

我的表弟有个特点就是喜怒不形于色,他的脸部永远保持着稻草人般的表情,也就是面无表情。我们家邻居说这样的人很狡猾,我却不觉得,其实这只是一种生活状态,谈不上狡猾不狡猾。

表弟问我:你看什么呢?

我反问:天上有什么?

表弟看着天空,说:有光线,有云朵,有尘埃,有鸟儿,有味道。

我说:不对。光线和味道太普遍了,尘埃是悬浮在半空的不在天上,鸟儿是偶尔路过也不属于天上。

表弟说:那只有云朵了。

我说:对,我在看云。我喜欢云。

表弟说:我给你摘一朵。

我吓了一跳,要知道,我表弟是个狂热的实践主义者,任何事情,只要他想做,就一定会不顾艰难险阻去做。

在几年前,我舅妈不经意的说,要是家里有辆车该多好啊。我们一大家人都是住在城郊的。表弟听后当时就跑回房里画图纸,准备造车。其实汽车的原理相当简单,一台发动机是主要的,轮胎、方向盘、离合器、车身等等一些零部件都不太复杂。表弟身无分文,舅舅舅妈也不支持他,这个计划最终落空。为此,表弟常时间闷闷不乐。

我说:那好,你给我摘一朵云试试。

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要云,送女朋友?自己玩?炫耀?研究?都不重要。主要的是我要有一朵。

表弟开始的设想是,我们模拟鸟飞翔的过程,做一对大翅膀,飞上天去摘云。当然,这是不可能的,鸟儿能飞,因为它们的翅膀很大很有力,可以承载它们的身体。人就不同了,就算给我们一对足够大的翅膀,也难以负担沉重的身体。然而我不能说出来,因为表弟会用鄙夷的语气说我没有克服困难的勇气。表弟常说,就算死,也要为自己的事业而死,死得轰轰烈烈。这充分说明,表弟还是一个英雄主义者。

上述设想失败后,表弟认为我们可以制造一个升降机,升到5000米左右,也就是云层的平均高度,摘到云后还可以顺便欣赏一下祖国的大好领空,运气好碰到飞机经过可以看到漂亮的空姐。这个计划让表弟激动不已,原因不是它能帮我摘到云,而是它实施后引起的一些连锁效应。表弟甚至说,我们应该挎一台相机,以防飞机经过时速度太快来不及看空姐。

我担忧地说:要我们不小心从5000米高空摔下来,根据自由落体运动公式,只需30多秒,那肯定是粉身碎骨。

表弟连连问道:你怎么能这样说?搞研究怎么可以贪生怕死?我这不是为了帮你摘云吗?

表弟说完就去准备器具了,我一个人在那里沉闷着。这是表弟发怒最厉害的表现方式了:反问句然后不理任何人。

我离开家,走在公路上,不时望望天上的云彩。我很矛盾,如果我真的喜欢云,那么就应该乘飞机,飞到空中,要求乘务员把机舱打开,我摘到云立即关上。要是乘务员不同意,我可以吓唬说:别逼我劫持飞机,本拉登跟我很熟哦!而我没有这样做,而是让表弟想办法弄到云,表弟其实是很不可靠的,小孩子千奇百怪的想法多很正常,我跟他较真就不正常了。从某种程度上说,我明知事情的结果是不可能却非要见证过程,这是很傻的。

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城里,我喜欢穿越无休止的小巷和冗长不平的青石板路,遗憾的是这样的巷和路都会越来越少,建筑工人们总是将这些带有历史韵尾的东西拆掉,修建高大笔直的现代城堡。

我的同学A君说,在高楼大厦里可以捡到百元大钞或者金银戒指项链,而在小巷里捡到一包火柴就算走运了。

我喜欢听A君讲话,但是从不和他争论,因为他在讲一句话之前,会细细设想不同的听者可能提出的任何疑问,以及这些疑问的答案,就好像下围棋一样,高手的每一步棋都是考虑到几十步棋以后了的。和A君说话意味着你将陷入无穷尽的逻辑环节,每一个环节险象环生,环环相扣。因此A君常感叹“世间寂寞”,高手才有资格享受的寂寞,奢侈的华丽的寂寞。

我穿进一个小巷,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,这是正常的。我的同年就是在腐朽味道中度过。平视这条小巷,前面100米处有个90度弯,小巷两旁都是贫穷的人的家,随处可见竹竿以及上面的破旧衣服,蜂火煤炉子以及炉子上的熏黑了的锅,衣不蔽体的女人以及女人身上号哭不止的孩子。我的同学B君称这些景象为“散乱影像”,他拍了很多照片,常为胶片上的生命而叹气。B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希望人间美好,天下大同。他对一切不公平的事耿耿于怀。这样的结果是:他天天都耿耿于怀。

就在我陷入思考中时,我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向我冲过来,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,我迅速失去知觉。隐约中,有人抱起我,不停地奔跑……

醒来时我在医院,没有绑纱布,没有血迹,没有打点滴。旁边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陌生人。

他见我醒来,问:你没什么吧?

我动了动,说:挺好的,就是感觉腰有点疼。

他说:当时你站着那里,我蹬着三轮车,不停摁铃,以为你会躲开,哪知你一动不动,我赶紧刹车,没来得及,还是把你撞到了……

我说: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。您别在这儿守着我了,没事的,我马上回家去了。

他说:回家?现在都晚上11点多了,回什么家?你家电话多少我得给你家长说一声,我媳妇马上要给你送吃的来。

我说:啊?我躺这么久了?那算了不回去了,我父母不会着急的,我经常夜不归宿。

他说:我把你给撞了是我的责任,要和你父母商量的,赔多少钱大家定个苏木出来。

…………

次日清晨我醒来,他在我床边睡着。我轻轻起床,脱掉病员服,穿上我自己的衣服,离开了。

我表弟早早的就起床,坐在院子里出神。

他见我回来,说:我想过了,我们这一带属于城乡结合部,猎人出没,要是我们展翅飞翔在蓝天上被猎人看见,误以为我们是怪鸟,一枪打死了划不来。

我说:英雄为了事业是不怕牺牲的。

表弟说:等待英雄去做的事情很多,为了这个而牺牲是不负责的表现。我是一个负责的男人。

我恨不得说:表弟你才几岁呀!

表弟说:其实我们一直忽略了物理学的实际作用。要想摘到云朵,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利用滑轮组装置,我们坐在上面,下面让人不停的摇杆,也就是升降机的原理。

我不知道表弟的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得来的,尽管他不知绝大多数原理的来龙去脉,但他知道绝大多数物理学定理。

我说:理论上行得通。但是要找到能为我们摇杆的人实在太难,他力气要大,摇有恒心,要能忍受寂寞——按照0.5米/秒的速度,他把我们送上5000米高空需要一个多小时。符合要求的只有我舅舅也就是你爸爸。而你爸爸通常都不会支持我们的行动。

表弟显得很是失望。

我安慰他说:其实物理学面很广,不用滑轮组还可以用其他的呀。

表弟说:对!我想起了,云是水气和尘埃凝结而成的,根据这个原理,我们可以人工制造一朵云啊。

我还是有些担忧,因为云高高在上,所以我想摘下来,而真正可以制造云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云是不可以被捉到的。

我不能打击表弟,毕竟他完全是为了我。

最后,云是否制造出来了?不重要。前面已经说过,云是无法抓住的,制造出来又怎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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