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的一段时间里,我生活乡下。
冬天最冷的时候,气温在零度左右徘徊,大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,早上从起床开始就冻得哆嗦,为了暖和,只能穿很多件并不保暖的衣服,像不倒翁一样圆滚滚的,为了防水,穿上了长筒胶鞋——防水效果确实好,但出奇地冷。
爷爷在柴火灶前面坐着抽旱烟,奶奶麻利地在弄早饭。
吃罢早饭,迎着割人脸蛋的寒风,赶紧地上学去。到了学校,教室里小朋友多,倒也不那么冷了,但脚还是冻得不行,时常觉得麻木。放学回家,爷爷还是坐在灶前抽着旱烟,奶奶忙前忙后弄饭。我自己一个人写作业。
在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的那几年时间里,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场景,爷爷很凶,总是抽烟,奶奶很忙,总是被骂。
2011年,我在距离老家80多公里的一个小镇上上班,有天接到电话,爷爷去世了。
我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。
待我赶回老家的堂屋,爷爷瘦小的身躯安静躺在那口他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,我心里难受极了。
我爸爸说,爷爷去世前几天生病了,吃药打针都不见好,然后那天凌晨的时候,爷爷一口气没上来,就走了。周围的人都说,是抽烟害了他,抽了一辈子烟了,而且是自己卷的旱烟,呼吸系统早就被破坏了。在面对爷爷的遗像那一瞬间,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爷爷永远都吸着旱烟,即便是咳嗽到无法睡觉也还不戒烟。除了本身生理上的成瘾机制,我认为更多的是,吸烟已经成为他唯一可以享受到的乐趣。
爷爷奶奶生育了6个子女,这些子女成家后纷纷外出务工,同时把孩子么留给了两位老人照顾。最多的时候,要同时照顾6个小孩儿。爷爷不识字,但他最开心的事情是收到几千公里之外的子女来信。那些年没有电话,每次去赶场,爷爷都要去镇上邮局问有无信件,多数时候换来的回答是“没有”,但每年总还是会陆续收到几封信,拿到后,当天晚上最重要的仪式就是请村里识字的人来念书信,我们一群小孩儿也跟着很感兴趣似的围在那里听,信的内容无非是问问老人的身体怎么样,问问孩子的成绩怎么样,是不是听话之类的,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。爷爷吸着旱烟,也不发表任何看法,只是在念完信后,认真地把信装回信封,锁到柜子里。
在孙子孙女们慢慢长大,逐渐离开山村,到远处求学或者工作后,爷爷和奶奶身边恢复了宁静,每年只有过年那段时间才会聚齐一部分子女、孙子女,然后爷爷会早早地买来猪肉、鸡鸭鱼、瓜子、糖果之类的,亲自下厨炸酥肉、炖腊肉,让在外辛苦了一年的后辈们享受家里的美味。
爷爷70岁生日时,我在几百公里外的重庆念大学,没有回家为他庆生。那天我给他打电话,一向沉默寡言的爷爷显得十分激动,他对我说:今天很热闹,来了很多人呢,你哥哥还买了烟花来放,漂亮得很!
生日过后,生活又归于平静。
左一为我爷爷
后来有一次,爷爷和另外几位老人相约来重庆玩,我抽出时间带他们去了重庆动物园,这是他第二次出门,大城市的一切让他既新奇,又觉得不习惯,在动物园里,看到各种各样的动物,他还是很高兴。
在那之后,爷爷再也没有出过家门,整天就在家里,用木柴碳火取暖,围着火炉抽旱烟,饭量越来越少,整天整夜咳嗽,有时候咳得流泪。他的子女们,早已在各个地方成家立业,他的孙子孙女们,也纷纷长大成人,唯一不变的是,每年仍然只有过年的时候,家里会突然出现一堆人。
爷爷去世后,奶奶不愿意到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,但我明白,老人家心里最需要的并不是钱财物,而是晚辈的经常关怀。所以,我再也不会傻到等过年才回老家看看奶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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